“许你打上人家的门,就不许人家上你的门啊,我看这姓陈的倒是个讲理的人,当家的,你也拿点粪王的气度出来,别让人家笑话。”
媳妇一通教训,让于德顺清醒了一些,放下菜刀,整整衣服,亲自到粪厂门口迎接。
“这不是于老板么,又见面了,你好你好。”陈子锟笑容满面,一点也不像是拉打架的样子,而且他只带了一个人过来,如果是砸场子,少说也得二三十口子啊,这让于德顺心里稍定,故作镇定道:“陈老板驾到,有失远迎,里面请。”
于德顺一边走一边考虑,来者不善善者不来,别看陈子锟笑呵呵的,肯定没憋着好心眼。
于记粪厂的规模不小,紧挨着龙须沟的一大片空地都被他占了,这里本来也是有房子的,后来闹义和团,八国联军进北京,一把火将这里烧成了白地,原先的住户都死于战乱,空地就被于家给占了。
粪厂到处都是挖的深坑,里面储藏着农家肥,地上也是摊开的大粪,昨天一场小雪,把地面弄得泥泞不堪,到了粪厂里面就屎尿横流,唯有靠一路排到屋门口的垫脚砖才能通行。
厂里还停着几十辆独轮粪车,以及五辆大车,因为粪夫都被抓进去了,这些本该出门拉粪的车辆都停在了院子里,粪车都有年头了,木制的车轮上箍着铁皮,每个角落里都有陈年粪垢,看起来污秽不堪,陈子锟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,不住的点头。
于德顺心里一凉,他真的想夺我的产业啊。
来到屋里,分宾主落座,媳妇上了茶水站立一旁,生怕自家丈夫做出什么傻事来。
“孩他娘,你进去,我和陈先生有话说。”于德顺呵斥道。
媳妇只得躲进了里屋。
不等陈子锟发话,于德顺离开座位,一撩棉袍,噗通跪倒在地。
“这是怎么话说的。”薛平顺赶紧上来搀扶,却扶不动他。
“陈大侠,我服了,于记的粪道从今往后都是您的,我只有一事相求,你要是不答应,我就跪死在这儿。”于德顺斩钉截铁道。
“说。”陈子锟就一个字。
“跟我吃饭的有百十个兄弟,求您照应这着他们,给他们一口饭吃。”于德顺说着,眼圈隐隐有些发红。
陈子锟仰天大笑。
于德顺有些心惊,不知道他笑的什么。
“于老板,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,你这是诚心堵我的嘴是吧?”陈子锟笑道。
“您……您的话我咋听不懂呢?”于德顺一脸的懵懂。
“我这次来,是想把手下的兄弟托付给于老板照顾,您怎么没等我开口,就先撂挑子不干了呢?”
“这……你是说……我还是糊涂了?”
薛平顺说话了:“于老板,我看你是真糊涂了,稍微有点脑子的也不能干出您这种事儿啊,我们紫光车厂啥时候说要霸占于记的粪道了,您不派人打扫茅房,合着我们连自己打扫都不行了,就非得跟您一样活在粪堆里?”
这话一说,于德顺豁然开朗,拍着自己的脑袋道:“我懂了,是我的不对。”
薛平顺接着说:“我们自己打扫了,您就看不过眼,带着三朋四友打上门来,还有巡警帮衬,您是诚心不让我们过太平日子啊,后来街坊们凑了份子来求情,请您派人打扫,该多少钱我们都认了,谁也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是不?您一口回绝,那叫一个干脆,合着住在石驸马大街的那些个斯文体面人,全给您低头认错,您都不满足啊,是您生生的把生意往外推啊,没人逼您,最后我们实在没法子,才找来几个长辛店的农民掏粪,您又带着人过去,拦车、打人、闹事。”
薛平顺一点没给他留面子,这通挤兑啊,于德顺脸红的都快赶上关公了,人一猖狂便忘形,打落凡尘之后才能清醒的考虑问题,他现在回想起这几天自己的所作所为,简直就像失心疯一般。
“啪啪”于德顺朝自己脸上抽了几个嘴巴子。
“您教训的对,我是猪油蒙了心,不对,是大粪蒙了心,我不是人,我该死!”于德顺使劲抽打着自己的脸。
“好了,薛大叔,于老板也是受奸人蒙蔽。”陈子锟打起了圆场,将于德顺扶了起来,又道:“于老板,从开始我就没想过抢您的生意,我只想让住户们过得舒坦些,街头巷尾干净些,你说这个想法不过分吧?”
“不过分不过分。”于德顺赶紧附和道。
陈子锟道:“最近这个事闹得有些大,已经惊动了熊总理,他老人家要上书内阁,彻底清理北京粪业积弊,我寻思着,您是粪业的老前辈,改革北京粪业,还要靠您出马啊。”
于德顺感动的眼泪哗哗的,他明白了对方的来意,不是赶尽杀绝,而是给自己一条生路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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