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怎么就不安好心了”夏俨玉面讪讪飞红。
其实他对赵荞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。赵荞之所以心生不悦, 一是先前瞧见他与陈寻相谈甚欢, 暂时有点“厌乌及屋”;二是夏俨古古怪怪,言辞间“仿佛撩撩拨拨, 又好像什么都没说”的路数,恰好是赵荞最反感的。
赵荞低声道“夏世子, 咱俩一时话不投机,还是各自闭嘴吧。今日钟离将军大寿, 若非要为这点清官难断的小事闹得她老人家为难,那可真是不干人事了。”
夏俨不可思议地轻瞪她“你偷偷骂谁不是人”
“谁再叨叨叨谁就不是人。”赵荞冲他扯出个假笑。
夏俨被噎得喉间发哽,端起茶盏时朝她横飞去一道眼风。
见气氛不对, 执金吾慕随笑着开了口“夏世子矜持些, 好好说话, 别再故作轻浮地瞎招惹。若真将赵二姑娘惹生气了,她骂起人来可不管对方封爵几等、家世高低的。”
“这么凶”夏俨嘀咕了一句,唇角却莫名上扬, “行, 那我识相闭嘴, 还是听钟离将军安排吧。”
其实, 钟离瑛遥领天下军府,运筹帷幄、杀伐决断,岂会是那种要听别人七嘴八舌出瞎主意的糊涂老太太
她既已打算要让宾客在今日宴上以火器比试来助兴,该预备的早已预备好。方才说要听听夏俨的主意,不过瞧着夏俨待赵荞的态度有些古怪,便顺嘴架秧子起哄, 逗逗小辈们而已。
待钟离瑛将怎么个玩法大致说了,赵荞立刻就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所有愿意参与这游戏的人先比试一轮,打不会动的定桩靶,再由前三位胜出者比试第二轮,抢击侍者抛至高空的目标。
最终胜出的一人就能得到神秘而丰厚的彩头。
这规则乍听起来似乎平平无奇,可
“手持火器在外间并不多见,许多人平日连边都摸不着。打定桩还能凭点运气,高空飞物可就为难人了。”
赵荞心中暗暗啧舌,这架势,根本就是要从宾客里考选出几个神机手来吧
钟离瑛与下手座的慕随对视一眼,笑而不语。
慕随从容望向赵荞“怎么赵二姑娘畏难怕输”
此话一出,赵荞就明白这事是钟离瑛与慕随一道筹谋出来的。绝不会是单纯的游戏玩乐。只怕是为了挑选什么人,或者确认什么事。
她在大事上向来有分寸,心知这两人所谋之事不是她该多嘴打听的,于是乖巧笑道“玩乐助兴而已,我是输是赢有是什么要紧老寿星瞧着热闹,心里高兴就成。”
从后院出来时,赵荞见夏俨跟着自己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,便无奈叹气。
“夏世子才名满天下,为人品行如何,我多少知道些。你今日古古怪怪试探,实在很没意思。”
夏俨稍愣“我没试探什么,只是同你开个玩笑。”
“玩笑要双方都觉好笑才算的,”赵荞斜睨他,神色已缓和许多,“你若有事相求,不妨敞亮直说,能帮的我会帮。若再做精做怪,信不信我卯起来能将你骂到哭着奔回上阳邑。”
夏俨撇开头,闷闷笑出声“你这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,任谁都只能被你牵着鼻子走。难怪赵渭说,以往许多人打你主意,最后都被你处得亲如兄弟。”
这不喜暗昧弯绕,偏要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脾气,旁人的旖旎小心思实在很容易被她给扼杀于萌芽。
赵荞恍然大悟,笑着翻了白眼“我说你进京时怎么走的是水路,原来不是从上阳邑过来,竟是从宜州转道。钟离将军说的那些火器,是你受赵渭之托带进京来的”
夏俨含笑点头。
年初赵渭领圣谕出京,带人在宜州的某处无人深山里督建了火炮、火器改良与试射的专用场地。
那算是国之机密,除了赵渭率领的铸冶署相关人等及一支三万之众的专属卫队外,轻易连只苍蝇也进不去。
既夏俨能见到赵渭,还能帮忙将改良后的最新式手持火器带进京,说明夏俨已得到昭宁帝的信任,或许即将为朝廷所用。
想明白这层后,赵荞对夏俨也就没太大戒心了“老三那家伙是闲疯了吧,跟你聊我的事做什么”
“因为我有求于你,怕你不肯答应,自得先了解你的喜好才好接近,”夏俨理直气壮地遗憾道,“没曾想我预估出错了,原来你看重的只是我的才华。”
他还以为“牺牲色相”会比较快捷有效呢。
赵荞倏地红了脸,心中疯狂辱骂“赵渭是个王八蛋”一百遍。
她背后偷偷敬仰追捧夏俨那是她自己的事,在家人朋友面前说说没什么。可被捅到夏俨本人面前,这就十分羞耻了
“真的,我对你本人没有任何觊觎之心,美男计什么的就别再来了,”赵荞尴尬到语速飞快,“有什么事要我帮忙”
说话间,有侍者前来领二人去前厅入席。
夏俨道“事情说来话长。过几日再请二姑娘单独一叙,可好”
“行。”赵荞见他眼神诚挚恳切,像是当真有事,便应下了。
正席时赵荞与恭远侯府的沐霁晴坐在一起。
沐霁晴以手遮在她耳畔,贼兮兮偷笑“待会儿比试火器,若你赢了彩头,须得分我一些,当做给我封口费。答应不”
“凭什么”赵荞笑着挑挑眉。
“你方才和夏世子说话时我瞧见了,脸红得咧,啧啧,”沐霁晴挤挤眼,“你若不给封口费,待会儿我就去掀贺七叔的醋坛子。”
先前赵荞脸红是因知道三弟将自己追捧夏俨的事捅到本尊面前,羞耻之故,倒不怕贺渊知道。
于是她不以为意地呵呵两声,不受沐霁晴胁迫“别吓唬我,他昨日说了今早要回沣南祖宅的。”
一来一去,再怎么快马加鞭也要日落快关城门时才能回来了。
“他骗你呢,昨日下午就走了,待会儿指定能到。”沐霁晴良心一点都不痛地出卖姻亲家的小七叔。
赵荞眉心一皱“他回去,究竟是做什么事的”为什么要骗她是今早走
“那我就不知道了。我也是昨夜听我哥说的。”
觥筹交错、宾主尽欢的酒席过后,一行人就去了柱国神武大将军府的后花园。
神武大将军府是武德元年御赐。
为彰显钟离瑛这位老将在复国之战中的卓著功勋,当时的武德帝可谓煞费苦心,为她挑的这座宅子是前朝王爵府邸,光后花园就占地三十余。靠山临湖,花木扶疏、绿荫成林,亭台楼榭、活水瀑布甚至小型演武场地都齐备。
今日宾客过百人,这后花园中也丝毫不嫌拥挤,也无人觉乏味,大伙儿都能在园中各处寻到不同意趣。
心事重重的赵荞与众人一道进了演武场。
场边早已搭好观战用的高台锦棚,主位处坐着钟离瑛、执金吾慕随及不知何时来的贺渊。
他们那间锦棚的桌上,放着一个硕大的方正铜冰鉴,极为显眼。冰鉴的顶端盖上缠有流苏彩筹,想来就是今日胜者会得到的那份神秘彩头了。
赵荞望过去时,贺渊的目光与她遥遥相接,唇角愉悦扬起。
可惜赵荞还记着先前沐霁晴透露的那个秘密,心中不大舒坦,哼了一声将头扭开了。
出息了,居然骗她。还有脸笑以为亮出梨涡来卖乖,就能躲过秋后算账想得美。
六月的天是小孩儿的脸,早上还艳阳高照,这会儿竟就灰蒙蒙地沉了下来,有风大作。
这样的天气无疑将火器比试的难度又推高一层。
第一轮打定桩用的火器是赵渭最新改良出来的,外观看起来与水连珠差异不大,只是所用材料不像水连珠那般通体金贵,尾部一截改为木制。
赵荞拿起放在旁边的铜弹细细端详一番后,了然笑开。她大约猜到钟离瑛与慕随为何会搞这么一出了。
她三弟是个在匠作之事上绝不服输的人。
年初她在尚林苑行宫与茶梅使团的人比试两国火器优劣那会儿,赵渭发现茶梅国的手持火器工艺粗糙,就连铜弹所用的耗材也是杂质颇多的混合铜。
那种铜弹虽炸膛的可能极大,对精准度也有影响,但它的铸造成本比原本的水连珠低许多,若真正两军对战,对方这种工艺显然实用性更强。
而赵渭之前造水连珠总是追求精工细作,一应耗材全是顶尖的,国库根本承担不起大规模铸造及长期演练消耗的花费,也就无法真正配备至军队广泛应用。
这回赵渭委托夏俨送回京的这些,工艺上最大的改良便在于材料。
不是茶梅国那种优劣参半的混合铜,而是宜州、遂州、原州都常见的淡黄铜,既降低了铸造成本,又规避了杂质混合铜会带来的炸膛、卡壳风险。
再加上尾部一截改为木制,降低成本的同时还能缓冲后坐力,对神机手个人来说也是个天大福音。
“这是打算在北军中试行推广”赵荞撇头对旁侧的夏俨轻道,“找我俩演示试用,给舆论造势,争取朝中各部支持”
夏俨颇为意外地笑着打量她“京中人都说信王府二姑娘不学无术、脑袋空空,看来传言做不得准。”
“我只是不识字,脑子还是够用的,”赵荞毫不谦虚地将那支改进版水连珠扛到肩上,笑意飞扬,“那咱们可不能辜负钟离将军与慕随大人的厚望。”
首轮比试定桩没太大悬念,胜出的三人是赵荞、夏俨与慕随的儿子慕映琸。
兵部侍中张显的儿子张玖朝大呼不服,笑闹着要验赵荞的那个靶。
赵荞倒无所谓,大大方方请侍者去将自己的靶拖过来给他当面验看。
张玖朝挨个数完靶上的孔洞,当即感觉抓住赵荞的小辫子了,哈哈大笑“每支火器总共十一弹,你说说你是怎么打出十四个弹孔来的”
“其实只有十个弹孔是赵二姑娘打出的,”先前在靶桩附近的负责监督记录的将军府侍卫憋着笑道,“有两发中的是同一个弹孔。”
张玖朝傻眼了。
赵荞笑着抬起下巴不说话,给他留下最后一丝颜面。
夏俨却很不给面子,幸灾乐祸拍着张玖朝的肩,笑得极大声“恕我直言,赵二姑娘这靶上,有两个多出的弹孔,正巧是你脱靶打到她这边的啊”
一旁的慕映琸也笑“另两个脱靶的是沐霁晴与隋如晖小将军。”
“笑、笑什么笑弹孔都长一样,你俩说是谁打的就是谁打的啊”张玖朝恼羞成怒。
先时在靶桩那头监督记录的侍卫公允笑道“张公子您别跳了。夏世子与慕公子说的全对。”
哄堂大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