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过两三秒,天际的火烧云陡然烈了几分,红得滴血。
像在等待着什么的岑七忽然开口:“风堂。”
“嗯”风堂已经稍微往内侧挪步。
岑七往后退,像是准备助跑。
他笑着说:“善良会害死自己的,你知道吗”
这句话一落音,封路凛瞬间冲上露台,飞身将风堂扑倒在地。几乎是同一时间,风堂只觉得耳侧剧痛,磕到封路凛的胳膊上,两个人不知朝着哪个方向双双趴着倒地,而楼下也传来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――
刹那间,警报和人群的尖叫声此起彼伏,如一柄利剑,直直刺入在场所有人心。
“跳了!”贺情也跟着爬上露台,整个人陷入莫大的空洞状态:“风堂,他真的跳了……他妈的!他刚刚要跳的时候还拉你!”
风堂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拉了。
天台上救援人员匆匆跑到栏杆边往下看,对讲机内群众人声嘈杂,听得贺情胸闷气短,跟着也想吐。
“哎呀真的死了!都摔碎了吧”
“他跳的时候还助跑了,落在街对面了……天啊全是血。”
“坠亡了坠亡了!”
风堂大脑一片空白,被压在封路凛身下,艰难喘气。
封路凛保持着姿势不动,一头冷汗。他粗声急喘,开启戒备状态,胳膊合拢,将风堂牢牢死困在怀里,腿压得极重,一遍遍地说:“没拉下去,不怕……”
“封路凛,”风堂说不出话来,只得侧过脸去蹭封路凛的耳朵,浑身颤抖着,“跳了就算了……你别紧张,我没事。我们先往里面走一点,你大半条腿都悬在外面……”
因为扑得过于迅速用力,封路凛算好方向没掌握好力道,一身体压下去,他和风堂大半个身子是没掉下去,但腿都还悬挂在露台边。
往下二十多层,风堂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之轻。
封路凛先慢慢起来,把风堂的身体朝内推了点,自己倒是大半条腿踏空了。消防官`兵这时从天台背着装备一拥而上,将两个人全拖进了安全区域。
神经过于紧绷,封路凛旧伤复发,喉咙已疼得发胀。他慢慢蹲下身子,没跟着救援队走,找了个水泥柱子靠着,一闭眼,掐住自己喉咙开始咳嗽。
风堂停住脚步,跑过去扶住他,“哪里不舒服能讲话吗”
封路凛摇头,站起来咳嗽,最后咳得过于凶了,直接被风堂踮脚抱在怀里。
“慢慢地,先喘口气,别慌……”风堂哄他,最后扶着到天台入口,从旁人手里拿过矿泉水拧开了给封路凛喝,“来,润润喉。”
等封路凛舒服点了,风堂都不敢去碰他手上的绷带,也不知道这实训的快半个月,封路凛到底吃了多少苦。
把任务时间争取从三个月缩短到半个月,县城基地换成外省基地,这些加强又缩时的训练压得他疲惫不堪,匆忙赶回来,却得知风堂在天台上。
像是知道封路凛难受,风堂也不去争所谓的“面子”,蹲在砖阶上给封路凛递水、顺背,最后好小声地道歉。
封路凛一听那三个字,猛地抬头:“你……”
这句话不应该由风堂来讲的。
“错了就是错了,这是你教的,”风堂垂着眼,“害你担心,是我不对。”
见封路凛张口想讲话,那声音嘶哑得直接戳中风堂回忆的摁钮,他连忙伸出食指止住话头,轻声道:“其他的事,我们等会儿再说。”
封路凛一头冷汗,全被风堂卷起衣摆,一点一点地擦了。
风堂这会儿已经管不着洁癖不洁癖,只想怎么样让自己的心跳能慢一点。他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封路凛,两个人像是第一次见面。
手足无措、又拼了命地想要留住对方。
封路凛说:“糖糖,你过来。”
没心情计较称呼,风堂蹲着往前挪了步,下一秒他就被撞入男人的怀里。
封路凛紧紧地搂住他,掌心抚上他的后脑勺,继续说:“还好。”
也不知道是安慰风堂,还是安慰他自己。
他太害怕了……
“以前你也恨我总爱拿自己的命去拼个什么……”
封路凛说话有些艰难,“现在我明白你的感受了。”
“对啊,生命都是一样的,”风堂靠在他肩头,还在发抖,“也是你教我的。”
被封路凛抱在怀里,风堂忽觉筋骨舒缓,一切都变得清晰。
今天他至少明白了,一生真的好短。
太多话说不清楚。
消防救援带着他们仅剩的三个人从天台退下,直到领地大厦门口那一滩血污被清除干净,风堂都一直坐在车里,没有走。警察也来做了笔录,说等下还得走一趟派出所。
匆匆赶来的迟刃青他们一拥而上,举着手机朝风堂吼:“风堂你完了!柳姨要跟你视频!”
风堂心说真他妈完了。
跟柳历珠视频通话的时候,风堂全身上下就差点儿没被把衣服扒了检查。他当时一时脑热完全没考虑到妈妈,现在简直追悔莫及,暗骂自己实在不孝。
他是不可能给柳历珠说,妈您再生一个,我活不了了。所以风堂特别不能理解,岑七是以什么心情说出那句话的。
想着,风堂的目光又望向那滩血。
封路凛见他一直盯着看,伸手过来,用自己的掌心覆住了他的。
“回去收拾你。”风堂侧过脸去看窗外,耳根红得发烫。
封路凛说话慢,往他手背拧一把,轻声反击:“我也,回去收拾你。”
太不乖了。
风堂的思绪飘远,看着街边那一滩深红的印子,看着不断拿着钢刷铁铲在往地上洒水清洗的工人,叹一口气。
岑七这人,是被命运吓坏了的。
风堂还记得,前段时间还听说他们飙车党死了个哥们儿,是喝醉了从楼上失足摔下去的。
这才多久啊……结果领头的倒真的以这种方式结束了短暂而精彩的一生。
临走时,他回头往岑七那“画地为牢”之处再看一眼,竟然觉得痛心。
曾经风光无限,如今人财两空,一地鸡毛。
风堂很想知道,在半空中的时候,岑七有没有后悔在轻生念头愈演愈烈的时候,遮盖住希望的,又是什么
这个世界,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自由落体。
他们从高处跃下,不带半丝留恋,衣摆的空隙被风撑成实体,跌跌撞撞,垂直而下,像极一块令牌,直插入大地,宣布着死讯。
岑七也不过是其中一个。
一个渺小的、矛盾的个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