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中原将军说道:“西凉王已经答允将公主嫁与太子殿下,两国和亲。而太子殿下亦有诚意,亲自前来西域迎娶公主。
公主终有一日会见到殿下的,何必又急在一时?”
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一涌而上,阿爹挥刀乱砍,却最终
被他们制服。王宫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,却没有一个卫士来瞧上
一眼,显然这座王城里里外外,早就被中原人控制。阿爹被那些
人按倒在地上,兀自破口大骂。我心里像是一锅烧开的油,五脏
六腑都受着煎熬,便想要冲上去,可是那些人将刀架在阿爹的脖
子里,如果我妄动一动,也许他们就会杀人。这些中原人总说我
们是蛮子,可是他们杀起人来,比我们还要残忍,还要野蛮。我
眼泪直流,那个中原将军还在说:“公主,劝一劝王上吧,不要
让他伤着自己。”我所有的声音都噎在喉咙里,有人抓着我的胳
膊,是阿渡,她的手指清凉,给我最后的支撑,我看着她,她乌
黑的眼睛也望着我,眼中满是焦灼。我知道,只要我说一句话,
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替我拼命。可是何必?何必还要再连累
阿渡?突厥已亡,西凉又这样落在了中原手里,我说:“你们不
要杀我阿爹,我跟你们走就是了。”
阿爹是真的神智昏聩了,自从阿娘死后,据说他就是这样
子,清醒一阵,糊涂一阵。清醒的时候就要去打杀那些中原人,
糊涂的时候,又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。我倒宁愿他永远糊
涂下去,阿娘死了,父王的心也就死了。哥哥们皆被中原人软禁
起来,宫里的女人们惶惶然,十分害怕,我倒还沉得住气。
还没有报仇,我怎么可以轻易去死?
我接受了中原的诏书,决定嫁给李承鄞。中原刚刚平定了
突厥,他们急需在西域扶持新的势力,以免月氏坐大。而突厥虽
亡,西域各部却更加混乱起来,中原的皇帝下诏册封我的父王为
定西可汗,这是尊贵无比的称谓。为此月氏十分地不高兴,他们
与中原联军击败突厥,原本是想一举吞掉突厥的大片领地,可是
西凉即将与中原联姻,西域诸国原本隐然以突厥为首,现在却唯西凉马首是瞻了。
我换上中原送来的火红嫁衣,在中原大军的护送下,缓缓东
行。
一直行到天亘山脚下的时候,我才见到李承鄞。本来按照中
原的规矩,未婚夫妇是不能够在婚前见面的,可是其实我们早就
已经相识,而且现在是行军途中,诸事从简,所以在我的再三要
求之下,李承鄞终于来到了我的营帐。仆从早就已经被屏退,帐
篷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。
我坐在毡毯之上,许久都没有说话。直到他要转身走开,我
才对他说道:“你依我一件事情,我就死心塌地地嫁给你。”
他根本就没有转身,只是问:“什么事情?”
“我要你替我捉一百只萤火虫。”
他背影僵直,终于缓缓转过身来,看我。我甚至对他笑了一
笑:“顾小五,你肯不肯答应?”
他的眼睛还像那晚在河边,可是再无温存,从前种种都是虚
幻的假象,我原本早已经心知肚明。而他呢?这样一直做戏,也
早就累了吧。
“现在是冬天了,没有萤火虫了。”他终于开口,语气平静
得像不曾有任何事情发生,“中原很好,有萤火虫,有漂亮的小
鸟,有很好看的花,有精巧的房子,你会喜欢中原的。”
我凝睇着他,可是他却避开我的眼神。
我问:“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?哪怕一点点真心?”
他没有再说话,径直揭开帘子走出了帐篷。
外边的风卷起轻薄的雪花,一直吹进来,帐篷里本来生着火
盆,黯淡的火苗被那雪风吹起来,摇了一摇,转瞬又熄灭。真是
寒冷啊,这样的冬天。
我和阿渡是在夜半时分逃走的,李承鄞亲自率了三千轻骑追
赶,我们逃进山间,可是他们一直紧追不舍。
天明时分,我和阿渡爬上了一片悬崖。
藏在山间的时候,我们经常遇见狼群。自从白眼狼王被射
杀,狼群无主,也争斗得十分激烈。每次见到狼群,它们永远在
互相撕咬,根本不再向人类启衅,我想这就是中原对付西域的法
子。他们灭掉突厥,就如同杀掉了狼王,然后余下的部族互相争
夺、杀戮、内战⋯⋯再不会有部落对中原虎视眈眈,就如同那些
狼一样,他们只顾着去残杀同伴,争夺狼王的位置,就不会再伤
人了。
悬崖上的风吹得我的衣裙猎猎作响,我站在崖边,霜风刮得
我几乎睁不开眼睛。如果纵身一跳,这一切一切的烦恼,就会烟
消云散。
李承鄞追了上来,我往后退了一步,中原领兵的将军担
心我真的跳下去,我听到他大声说:“殿下,让臣去劝说公主
吧。”
一路行来,中原话我也略懂了一些,我还知道了这个中原的
将军姓裴,乃是李承鄞最为宠信的大将。可是现在裴将军却劝不
住李承鄞,我看到李承鄞甩开缰绳下马,径直朝悬崖上攀来。
我也不阻他,静静地看着他爬上悬崖。山风如咽,崖下云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