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啪嗒”一声屋门阖上,虞锦神色忽变,腿一软,急急扶住楹柱,抚了抚胸口,才顺过气来。
厢房里,沈却缓缓调整了一下呼吸,道:“什么病症?”
元钰清回过神,犹疑地解释道:“人脑构造最是复杂,虞姑娘忘了从前之事,但许是与虞大公子兄妹感情深厚,于是独独记得还有个兄长,至于将王爷认作虞大公子……我猜,虞姑娘是不愿面对现实,本能自我保护罢了,又或许,王爷与虞大公子同为武将,在虞姑娘看来哪里相似也说不准。”
说起来他也很意外,断是没想到虞姑娘脑袋这轻轻一嗑,竟这般严重,他学医多年也从未见过。
沈却面无神色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我说我的。”
“……”
元钰清顿了一下,老老实实说:“急火攻心。”
沈却眉宇微蹙,“只是急火攻心?”
元钰清颔首,又苦口婆心道:“我早同王爷说过,军务之事急不得,您这些年疲于操劳,身子迟早吃不消。”
闻言,沈却薄唇微抿。
他心里清楚,他当时心中所想并非军务。
那张脸……
尤其是她的眉眼,他总有一种看过千万遍的感觉。
熟悉到荒谬。
他分明从未见过她。
但元钰清既说是急火攻心,想来他身子并无异常。
难不成……
真的只是连日操劳才产生的错觉?
沈却重重抚了抚眉骨,又想起那几声叫得情真意切的“阿兄”,他眉心一皱,沉声道:“依你之言,请和光大师瞧瞧她的病。”
毕竟,他没有给人当兄长的习惯。
话题跳得太快,元钰清不由惊讶地挑了下眉梢,道:“那我这就修书一封。”
虞锦回到屋中,恹恹地揽着铜镜,镜中那双形似桃瓣的眸子还泛着红。
又哭又笑,脸都僵了。
她伸手轻轻戳了两下。
也不知她这荒唐的法子究竟有用没用,但南祁王方才那个态度,实在不像是心软的样子。
虞锦沮丧地叹了口气,不成,明日她须得好生表现一番。
如此惴惴不安,虞锦一夜难眠,翻来覆去。
时间一息、一息过去,直至后半夜,她才缓缓阖了眼。
不多久,天边便泛起了鱼肚白。
昨夜未阖窗,湖泊凝成的水雾漫进些许,虞锦忽觉脸颊一凉,乍然惊醒。
她望了眼天色,紧接着就蹙起眉。
糟糕,习武之人好似都起得较早,虞锦急急忙忙趿履下榻就往外跑,踩得木质的地“咚咚”响了两声。
客舱内,沈却握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,他抬眸看过来,且是至上而下的那种打量。
凌乱的乌发、系反的腰带、踩着后跟的绣鞋……
与衣冠齐楚的南祁王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他多看了两眼,习惯使然,皱皱眉道:“沉溪。”
沉溪立马会意,上前轻声道:“姑娘,奴婢伺候您梳洗吧。”
几乎是立即,虞锦面色染上一层窘迫的绯红。
她攥了攥拳头,佯装镇定地应了声,便随着沉溪进厢房梳洗打扮。
待再踏上甲板时,沈却碗里的红枣粥只剩了一半。
虞锦走过去,美目低垂,道:“我夜里做了个梦,梦见阿兄还生我的气,丢下我一个人走了,梦醒还以为是真的,一时情急……看到阿兄在,我便心安了。”
神情、口吻,就连那眼尾垂下的弧度都拿捏得刚刚好。
沈却看了她一眼,道:“沉溪,添副碗筷。”
虞锦神色如常地落了座,实则惊喜不已。
他不仅未斥责她的称呼,还主动邀她用膳,莫不是她这一声声“阿兄”唤出了成效?
虞锦不敢胡乱猜测,恰巧眼一抬,余光瞥见男人腰侧的玉佩,看材质是上好的羊脂玉,玉面做了镂空的细密花纹,是很难得的雕刻工艺,上头刻着一个“沈”字。
她低头喝了两口粥,闲谈似的道:“沈,是阿兄的姓氏么?”
说罢,她也并非在等沈却回答,而是自顾自搅着粥,暗藏试探道:“那我是叫沈……虞锦?”
沈、虞、锦。
话音落地,四周明显凝滞了一瞬。
沈却那只握霸王弓都轻而易举的手竟是轻轻一晃,泼了些浓汤出来。
沉溪、落雁与几个侍卫纷纷垂下脑袋,眼观鼻鼻观心,全当自己聋了。
虞锦微微一笑,本着“只要我不尴尬,尴尬的就是别人”的想法,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的男人。
就见沈却蹙了下眉,撂筷起身,吩咐侍卫道:“靠岸。”
虞锦:?
她懵了一下,连忙追上前问:“阿兄要去何处?是去办公务么?你身子可是大好了?我觉得还是歇息一日较为稳妥。”说着,又哽咽道:“你是不是,还在生我的气?”
沈却只觉得耳边嗡嗡响,太阳穴也随着她每一个字突突地跳。
也不知道虞广江是怎么养的女儿,养出了个这么黏人娇气的性子,不仅喋喋不休,还动不动就要红眼睛,若是放任她在此处哭三日,能将画舫淹了也说不准。
思及此,沈却蓦然停滞,身后的小姑娘便一脑门撞了上来。
他回头,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,道:“梵山有名医可治疑难杂症,今日便会有人护送你过去。还有,我并非你兄长。”
梵山,名医。
不说这是不是南祁王的托词,她若走了,恐怕再想攀上王府这根浮木就难了。
虞锦攥了攥手心,一时情急拉住他的袖口,吸了吸鼻子,道:“阿兄,你是不是不要我了。”
——你是不是不要我了。
沈却微怔,眼前小姑娘的哽咽声被拉长放大,最后变成一道稚童的哭声:
“阿娘,你是不是不要我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