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氏收回水烟杆往窗台上磕了磕,笑道:“倷如今不去学校,五小姐也不去勒,伊准备安心嫁人,倷却捧心躺在床上挺尸,我实在养不动倷哉,二老爷啥辰光收倷进房?不肯收就把银票,莫白相相的便宜事体!(没有白玩的道理。)”
冯栀气得眼底起泪:“我何曾要你白养,你问我要钱算罢,怎还问二老爷要.....”
冯氏抬手狠狠扇她一巴掌:“小蹄子又贱又浪,伊糟蹋了我的黄花闺女,讨几钱花咾又哪能,捺倒胳臂肘往外拐,养了白眼狼一只!”
冯栀已瞧见几个洒扫的阿妈朝这边望过来,心底羞愤难抑,捂着脸低头径自跑了。
一口气跑出常府,天落着细雨,又不愿再回去拿伞,脚步减慢,路边有个乡人担着自家摘的橘子在卖,她用手背抹抹眼睛,去挑了十来个朱红滚圆的,装进尼龙袋里拎着,站到路边扬招黄包车。
“阿栀,阿栀。”一辆汽车缓缓驶近,车窗子摇下,竟是多日不见的月梅,她问:“你去哪里?”
冯栀勉力道:“去十六铺送别个朋友。”
“落雨呢,我送你罢!”月梅打开车门,告诉司机:“去十六铺。”
冯栀抬头望向天色,面庞触及微凉,便不再推辞,俯身坐进车里,皆是浓呛的烟味道。
月梅看着她问:“你的脸....被那姆妈打的麽?”她抿抿唇,只问:“你怎在这里呀?”
月梅把烟头狠吸一口再弹出窗外,嗓音略含沙哑:“在程太太家打了一夜麻将,她住在离常府不远的复兴中路.....不过我确实也要找你。”顿了顿:“再过四天是你的生日,我买了礼物给你。”
冯栀恍然微笑:“我自己都记不得了!你还记着啊!”
月梅也淡淡地笑了,忽然阖起眼,把头搁在她肩膀上,嘀咕道:“阿栀,让我靠着你睡会儿。”
冯栀低“嗯”一声,轻轻说:“以后别在熬夜了,少抽烟罢,对身子不好。”
月梅没有答话,喉咙里发出细细呼噜,像只猫似的,一缕鬈发烫的硬糙,有一下没一下地触及她的颊腮。
冯栀觉得自己嗓子眼里满是桂花头油和擦脸粉脂,浓香在鼻息处萦绕,混着气油味,难受极了。抬手把车窗摇下,雨丝混着凉风灌进来,倒令她精神为之一振。
有一群海鸥在黄浦江面扇着翅膀斜掠飞翔,往苍茫天际而去,波涛翻滚卷浪,载着一艘青白轮船近前,汽笛轰隆隆响起,码头闸门大开,放下甲板,两个船员在捆绑粗绳,男女老少载客携着行李箱笼排队上岸,有人相见或哭或笑,有人压低帽沿躅躅独行。
冯栀把一篓橘子递给周希圣,周希圣没有动,脸上露出很失望的样子,周母赶紧伸手接过去,绽着笑颜道:“唉呀,冯小姐客气,这样的阴雨天,这样远的路,你还特为送我们跑一趟。”说着瞟眼看看儿子,似乎有些明白,搭讪两句就去寻担行李的挑夫,要开箱把橘子放进去,也有留他(她)们说私密话的意思。
周希圣穿了件阴丹士林布缝的新长衫,显得格外清隽俊朗,把手里撑的伞移到她头上,抿唇说:“我看下雨了,以为你不会来。”
冯栀把鬓边柔软湿润的碎发捊至耳后,微笑道:“说要来送你们,下刀子也是要来的。”望着远处的周母道:“你姆妈气色好了许多。”
周希圣颌首:“她晓得我